事实上，近10年来，沃尔玛一直在盘算打入纽约这块商家必争之地，但每次抛出的绣球都被纽约冷冰冰地踩在脚下。最令沃尔玛颜面扫地的是，2004年，本来秘而不宣的进军纽约计划被媒体捅破引起轩然大波，从市议会到居委会群起攻之，有实权人士甚至宣称：“沃尔玛要进纽约除非要我的老命。”

经过这一役，沃尔玛对纽约就从当面示好转成闪烁其词的暗恋。2007年，沃尔玛的老总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随后说沃尔玛已经放弃了纽约，但公司的公关部马上致电记者澄清：老总说的是曼哈顿，不包括纽约其它区。显然，对于在全世界15个国家拥有8000多家连锁店的沃尔玛，不能进入纽约已经成为一个心结，就像阅尽天下之美却不能赢得一人芳心的遗憾。

其实，不是纽约客不喜欢沃尔玛提供的廉价和便利，但除了工会力量对沃尔玛在工权保护方面的质疑之外，沃尔玛代表的从外观、商品种类到服务方式和价钱高度一致的连锁式经营方式才是症结。对很多纽约人来说，一旦对沃尔玛的防线失守，就意味着这个城市离失去自我不远了。

上个世纪，以沃尔玛为首的连锁超市凭借低成本和规范服务两大优势，迅速占领了商业不发达的美国城郊市镇。在地广人稀的城郊地带，它们往往和快餐店、服装店、书店、咖啡店坐落在一起，造型方方正正，整齐却毫无创意，也因此得名“大盒子” 。原本只能在邻里杂货店中选择的郊区居民，对这些每天营业十几小时，各种货物一应俱全，退货像购物一样方便的大型连锁超市一见倾心。但是，很快地，“大盒子”的副作用就显现出来了。

按理说，没人会把西海岸灯红酒绿的赌城拉斯维加斯和东海岸蓝天碧海的佛罗里达棕榈滩市混为一谈。但赌场区之外的拉斯维加斯，和海滩之外的棕榈滩，已经相像到会让人产生空间错位的幻觉：没有人行道的漫长公路，路边的棕榈树，连锁商场、超市和快餐店熟悉的造型和招牌像是给城市穿上了制服，旅行的悬念消失了，只剩下被“克隆”之后的无奈。

纽约虽然因为地价昂贵，没有给“大盒子”们提供太多的机会，但对于城市个性的忧虑并非只是隔岸观火。从上世纪30年代到70年代，纽约在“城市翻新”派(Urban renewal)代表人物、城市规划师幕斯(Robert Moses)的主导下进行的重建，把公路、住宅区、商业区从宏观角度集中规划，挡路的旧建筑被推倒，老街坊搬迁到新建的高层居民楼里，已经多少走了样。

在当今的纽约人心中，幕斯不再是当年赋予这个城市新生命的英雄，人们已经意识到，他的“大手笔”虽然让整个城市看上去整齐有序，却毁掉了不同的小区属于自己的特色，整个城市就像经过了一次整容手术，五官变得标准而乏味。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我家附近很多一百多年前建的老别墅，动辄卖到一、两百万，远远超过新房——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在当今是千金难求的奢侈了。

纽约SOHO区的建筑

其实，幕斯的“城市翻新”倒与今天中国近几十年来的城市规划思维类似，拆了老建筑，盖起了样貌雷同的高楼大厦、立交桥，不仅中国城市之间的区别消失了，甚至和美国的城市也越来越像。最近和一个刚刚完成了第一次中国之旅的16岁华裔女孩聊天，她说自己启程时满怀期待，但回来的路上却一直在想：为什么我要飞这么远的路到上海去看另一个纽约？

幸好，中国的城市已经逐渐意识到“民族的才是世界的”，从北京到上海，曾经“闲坐说玄宗”的四合院和石库门都等来了生命中的第二春。不过，这股“民族风”最近似乎又在过多的关注中显出过犹不及的苗头。

去年，我回国休假走访了从北到南六座城市，似乎每个城市都把自己的“古文化街”列上景点推荐的重点。但是，游客这些地方寻到的并不是期待中记载着岁月痕迹的斑驳的老墙和落寞的青瓦屋脊上在夕阳中摇曳的狗尾草，而是清一色散着新漆气味的八角飞檐、白得不见尘渍的新粉影壁、把崭新的唐装当工作服的商贩，还有那些从北京的后海直挂到云南的丽江古城，恨不得长出嘴来大声吆喝“看我多古色古香”的红灯笼。

即使对像我这样常年处于对故国文化的饥渴中，在地铁站听到街头艺人的琵琶曲都会感动半天的游客，这些古文化街也没能带来太多的感触。正如断壁残垣的圆明园和没有手臂的维纳斯，翻了新就成了假古董，更何况这些挂了红灯笼的古文化街还是样子大同小异的假古董。冒了宣扬特色之名，得的却是磨灭特色之实，不知不觉中成了中式的“大盒子” 。